中國山水畫、山水詩、山水園林關系研究

中國山水畫、山水詩、山水園林關系研究

唐以來，人們對自然景觀的結構規(guī)律和自然美有了深刻的理解和理解。山水畫經歷了漫長的停滯時期，進入中唐后迅速發(fā)展，詩歌和繪畫意識地相互滲透。同時，山水畫也影響著花園。詩人和畫家有意識地將詩歌和繪畫融入到花園中，尤其是在私人花園中。中國古典園林的發(fā)展也達到了鼎盛時期。王偉的山水詩、山水畫和山水園林是這一階段的典型代表。1王維的山水畫與其他行業(yè)1.1藝術價值上的不同王維(701～761年),字摩詰,太原祁人。王維的詩和畫都深受禪宗思想的影響,而禪宗與魏晉玄學、老莊相通,表現(xiàn)出清淡樸素、純正單一的(玄色)審美意趣。這種審美情趣極大的影響了王維的詩畫及園林的創(chuàng)作。王維的山水畫,筆墨宛麗,氣韻高清,以青、柔為主要特色,線條柔和、溫潤,多平遠構圖,意境平和、寧靜,畫作多為雪景、寒山、村墟、棧道之類(圖1),《唐朝名畫錄》稱王維“其畫山水松石,蹤似吳生,而風致標格特出”?！短茣ね蹙S傳》記載“如山水平遠,絕跡天機,非繪者之所能及也”?！缎彤嬜V》卷十則稱“至其卜筑輞川,亦在圖畫中,是其胸次所存,無適而不瀟灑,移至之于畫,過人宜矣……后來得其仿佛者,猶可以絕俗也”。唐代以來,由于山水畫的發(fā)展,總結創(chuàng)作經驗的論著也應運而生。在此過程中《山水訣》與《山水論》被冠于王維的名下。對此《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余紹宋《書畫書錄解題》等,都對此進行了考證、辨析,徐復觀先生的《中國藝術精神》也進行了非常詳細的論述,最后得出的結論為《山水訣》與《山水論》1確為托名王維所作,但實際上作為包含了王維在內的唐宋山水畫技法的短論,仍具有價值。它的特點是文字通俗,議論具體,見解較為精辟,對分析山水畫中的園林思想具有重要的意義。中國古典園林造景尤重詩情畫意,且輞川圖、輞川集、輞川別業(yè)的同時問世,也展現(xiàn)出山水畫、山水詩與山水園林的密切關系。1.2別業(yè)與園林景區(qū)輞川別業(yè),又稱“終南別業(yè)”。位于今陜西省藍田縣城南;最初它曾是初唐詩人宋之問的藍田別墅,后由王維購得而筑輞川別業(yè)?！度圃姟肪硪欢型蹙S《輞川集并序》:“余別業(yè)在輞口山谷”,《舊唐書·王維傳》也有:“得宋之問藍田別墅,在輞口……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蓖蹙S與好友裴迪對輞川20景分別著詩詠嘆,寫成40首詩,結集為《輞川集》。此外,王維還著有《輞川圖》,對輞川二十景予以細致的描繪,唐朱景玄《唐朝名畫錄》:“王維畫《輞川圖》,山谷郁盤,云水飛動,意出塵外,怪生筆端”?？上蹙S《輞川圖》真跡現(xiàn)已不存。別業(yè)一詞,現(xiàn)代一般解釋為郊區(qū)別墅,與城市園林相對,又指本宅之外另建的游憩觀賞的場所。在唐代“別業(yè)”一詞出現(xiàn)頻率極高,幾乎可作為私家園林的代稱,如輞川別業(yè)。王維的輞川別業(yè)共有園林景點20處,依游覽路線有:孟域坳、華子崗、文杏館、斤竹嶺、鹿柴、木蘭柴、朱萸沜、宮槐陌、臨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欒家瀨、金屑泉、白石灘、北垞、竹里館、辛夷塢、漆園、椒園等(圖2～3)。輞川別業(yè)地處終南山,又有輞川水流過,故有山、嶺、崗、塢、湖、溪、泉、瀨、灘等等,其自然景觀非常豐富。這一方面與園主人的隱逸思想相關,另一方面則迎合了園林欣賞的趣味,計成在《園冶·相地》中談“山林地”便有:“園地惟山林地最勝,有高有凹,有曲有深,有峻有懸,有平有坦,自成天然之趣,不煩人事之工?！e閑即景,寂寂探春”。加上臨湖筑亭(臨湖亭)、背嶺建屋(文杏館)、竹林藏舍(竹里館)、沿堤植柳(柳浪)、傍道樹槐(宮槐陌)等等造園手段的營造,產生更加富于變化和詩畫情結的自然景觀,提升了園林的藝術美。山水畫、山水詩和山水園林對王維而言,是他生活和志趣的一部分。故無論景物題名,還是人物感受來說,輞川別業(yè)和王維的山水畫一樣體現(xiàn)出耐人尋味的詩畫境界,詩畫情趣與園林美的融糅,強烈的表達出王維的審美理想,并由此影響了時代的審美標準。王維的畫在唐代影響并不及張璪、吳道子等人,但是由于其畫作中的意境表達,在宋、明兩代都備受推崇,蘇軾稱之:觀摩詰之畫“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明代董其昌則以王維為“南宗畫”之首,且詩畫意境逐漸也成為中國古典園林評價的標準。2王維的山水畫與川外其他產業(yè)的結構方法2.1景畫中“水與景,水不可激,互為一談”,這是其兩“凡畫山水,意在筆先?！边@里的“意”應該是透視訣、觀察法,即對空間布局的認識。如同清代方薰的《山靜居畫論》說:“先具胸中丘壑,落筆自然神速”,清代笪重光《畫筌》:“目中有山,始可做樹;意中有水,方許作山”等等,都是王維“意在筆先”思想的延續(xù)。輞川別業(yè)劃分為20個景點,每個景點都有自己的特點,但又相互貫通,聯(lián)為整體。王維的山水畫作品中如同“千里江山圖”這樣氣勢磅礴的作品并不多見,從《輞川集》的記載中也可知道,其山水畫多作山林小景,展現(xiàn)出質樸、寧靜的風格。輞川別業(yè)中空間與景物的布置則講求主次分明和相互對比的效果,并且構成大小變化、疏密相間等有節(jié)奏的變化。在布局與景觀元素的對比與均衡上,充分的體現(xiàn)出其:“山頭不得一樣,樹頭不得一般。山籍樹而為衣,樹籍山而為骨。樹不可繁,要見山之秀麗;山不可亂,須顯山之精神”的畫理。山水、植物等自然構造物是輞川別業(yè)中主要的造景元素,體現(xiàn)出禪宗“物我合一”的思想觀,也是中國自然美學思想的呈現(xiàn)。在構園的比例和尺度上,則提出:“丈山尺樹,寸馬分人。遠人無目,遠樹無枝。遠山無石,隱隱如眉;遠水無波,高與云齊。此是訣也”、“人物不過一寸許,松柏上現(xiàn)二尺長”,并有“凡畫林木,遠者疏平,近者高密”、“遠山須要低排,近樹惟宜拔進”。室町時代日本園林中產生“做籠法”,便是依王維的畫理,以修剪得低矮平整的園林植物群植,取意遠山。2.2川別業(yè)的水文化王維篤信佛法,佛家常常以凈水來比喻佛法,或比喻得法后發(fā)現(xiàn)的清凈無染的自性,王維的詩經常描寫獨自一人,面對寒林凈溪,臨水晏坐,與水合一的境界,“靜言深溪里,長嘯高山頭”、“日日泉水頭”、“清泉石上流”、“言入黃花川,每逐清溪水”、“高館臨澄陂,曠然蕩心目”、“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輞川別業(yè)中有輞水經過,《舊唐書·王維傳》指出輞川別業(yè)“在輞口,輞水舟于舍下,別漲竹洲花塢,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輞川別業(yè)中與水有關的景點,有臨湖亭、欹湖、金屑泉、白石灘、園月橋等等,王維的山水畫論則提出:“斷岸坂堤,小橋小置”、“有路處則林木,岸絕處則古渡,水斷處則煙樹,……,臨流石岸,欹奇而水痕”等等,《園冶》中:“依水而上,構亭臺錯落池面”、“架橋通隔水”便與此相合。平沙遠水,沙岸蘆汀,柳堤板橋,王維的山水畫對園林中水體以及水體與建筑關系的處理都給予清楚的指導。2.3兩大時代的審美標準和思想境界王維山水畫論中有“水闊處則征帆,林密處居舍”,指出唐代園林日常生活的場所,要求空間緊湊隱蔽而且清幽,如竹里館便是“由大片竹林環(huán)繞的幽靜建筑”。這與謝靈運“開高軒以臨山,列綺窗而瞰江”的意境完全不同,反映出兩個不同時代的審美標準和思想境界。王維指出“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并開創(chuàng)了水墨山水畫,提出“墨分五色”,以清逸、曠淡的畫風進一步突現(xiàn)出中國山水畫強調神韻,求神則意在的特點,由此對造園產生深刻影響,輞川別業(yè)內建筑物不多,且形象樸素、布局疏朗,如文杏館便有:“文杏裁為梁,香茅結為宇”,表現(xiàn)出建筑樸素自然的美。計成在《園冶》中也指出園林建筑“精在體宜”、“式征清爽”,力求樸素自然。王維山水畫論中又有:“回抱處僧舍可安,水陸邊人家可置”、“塔頂參天,不須見殿,似有似無,或上或下。……草舍蘆亭,略呈檣檸”等等,對指導園林中建筑的營建具有積極的意義。2.4用畫理來專業(yè)中國古典園林中山石是重要的景觀要素之一,宋代有宋徽宗與艮岳,明代有愛石成癡的米芾,山石與水體構成了中國自然風景園中的二元論的主題,占有重要的地位。計成《園冶》中有:“巖巒堆劈石,參差半壁大癡”(注:元代畫家黃公望(1269·1354年),字子久,號大癡,江蘇常熟人),指出山水畫與園林的密切關系。《園冶·掇山》有:“假如一塊中豎而為主石,兩條傍插而呼劈峰,獨立端嚴,次相輔弼,勢如排列,狀若趨承?！迸c王維的“定賓主之朝揖,列群峰之威儀,多則亂,少則慢,不多不少,要分遠近”、“主峰最宜高聳,客山須是奔趨”畫理相通?！皥@山篇”中有:“緣世無合志,不盡欣賞,而就庭前三峰……是以散漫理之,可得佳境也”與“山頭不得一樣,樹頭不得一般”一樣,指園內假山需錯落有致,主次分明,方能引人入勝。而《園冶·廳山》中:“或有嘉樹,稍點玲瓏石塊;不然,……或頂植卉木垂蘿,似有深境”(圖4)便與《山水論》中“山籍樹而為衣,樹籍山而為骨”相應。此外,“懸崖險峻之間,好安怪木”、“山腰掩抱,寺舍可安”等等,王維的山水畫論指出了山石之間,以及山石與水體、建筑、植物等景觀元素的配置。2.5自然山水及園林自然植被植物美是中國古典園林審美的重要對象,植物通過與山石、水體、建筑的有機結合體現(xiàn)其功能。王維的輞川別業(yè)中植物占有非常大的比例,體現(xiàn)出天然風景的意境,局部則偏重于植物的林植或叢植,而且植物種類豐富,如斤竹嶺、木蘭柴、辛夷塢、漆園、椒園等等,大都是生長具有觀賞價值,同時具有經濟價值的植物園地。王維的山水畫論對園林中植物配置有:“凡畫林木,遠者疏平,近者高密,有葉者枝嫩柔,無葉者枝硬勁。松皮如鱗,柏皮纏身。生土上者根長而莖直,生石上者拳曲而伶仃。古木節(jié)多而半死,寒林扶疏而蕭森”、“有路處則林木,……臨巖古木,根斷而纏藤”、“村莊著數(shù)樹以成林枝須抱體”等等(圖5),《園冶·自序》中則有:“令喬木參差山腰,蟠根嵌石,宛若畫意”便與“懸崖險峻之間,好安怪木”相通(圖6),日本園林中樹木皆修剪得如扇如屏,尤其在庭院圍墻轉角處以水平形綠色喬木為背景將灌木修剪成圓球形,不僅屏蔽了園外,并象征了遠山之林,與王維的畫論思想關系密切(圖7)。3山水詩、山水園林成為王朝精神的依托園林不僅具有滿足主體現(xiàn)實生活需求的功能,更重要的是滿足主體的精神需求。王維晚年對仕途充滿失望,無心進仕,又不能遁入空門,剃度出家,故山水詩、山水畫以及山水園林就成為他重要精神依托,三者在契合主體精神上形成統(tǒng)一?？蓮囊韵氯矫鎭硖骄可剿嬇c園林滿足主體的精神需求的功能2:3.1游發(fā)揮主體精神的需求王維推崇親近山水,結廬丘壑,過樸素簡逸、修禪冥思的自由生活。山水畫、山水詩、園林是滿足其暢神、寄情、遂志追求的重要途徑。正如宗炳所說:“披圖幽對,坐究四荒”、“萬趣融其神思”、“余復何為哉,暢神而已”即說明借神游山水畫(園林)滿足主體的精神需求。山水畫、山水詩給人愉悅的精神滿足,而園林給出了自然一個真實的所在。王維篤信禪宗,而禪宗信奉“梵我合一”,“我心就是一切”的世界觀,即為“以物觀物”的境界深刻的影響了王維的創(chuàng)作,正如“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大珠禪師語錄》)。故在王維的山水畫與輞川別業(yè)中,充分展現(xiàn)出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山水草木泉石,不僅僅是獨立自在與人無關的,被欣賞的無生命的東西,而是融合在人的思想感情之中,人的生活組成部分。自然山水融入了主體的精神,主體則借山水寄托自己的情思,以達到怡情悅志。王維的輞川別業(yè)反映出唐代自然山水園林中人們對自然環(huán)境的關懷,由六朝中的發(fā)現(xiàn)自然美走向了更高的階段——發(fā)掘詩情畫意。3.2社會上,除方面,者應為之官另外,對山林生活的向往,成為山水畫、山水詩、園林存在的基本價值。王維由于自身仕途坎坷,況且虔心禮禪的思想,讓他樂在隱居山林之中,然而由于政治關系牽制,又不能完全隱居,故造輞川別業(yè),正如蘇軾在《靈壁張氏園庭記》中指出:“筑室藝園于汴泗之間……開門而出仕,則跬步市朝之上;閉門而歸隱,俯仰山林之下?！敝须[的思想在王維的作品中表現(xiàn)得直白且顯露,王維好畫雪景、棧道、捕魚、山居,沉靜的田園意趣,遠離塵世的風景,畫面清新脫俗?！案毁F山林,兩得其趣”,既是王維的向往,也是歷代士大夫的渴望。山水畫是中隱理想的抒發(fā),而園林則是中隱理想的實現(xiàn),也是主體安身立命之所,進可仕,退可隱,解決了文人士大夫仕與隱的對立矛盾,這是王維造輞川別業(yè)的重要因素,也是中國山水畫與園林成熟的主要原因。英國建筑理論家查爾斯·詹克斯在《中國園林之意義》一文中指出:“中國園林作為一種線形序列被體驗的,詩人仿佛進入幻境的畫卷,趣味無窮?！h非是復雜性和矛盾性的美學花招,而是取代仕宦生活,有其特殊意義的令人喜愛的天地——它是一個神秘自在、隱匿絕俗的場所”。3.3參禪婦人,參禪道,學讀書王維晚年修禪禮佛,他在《嘆白發(fā)》中寫道:“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消”。園林的清幽環(huán)境,讓人在其中體會頓悟,有若禪境,王維《輞川集》中“辛夷塢”有:“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爸窭镳^”則有:“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計成在《園冶》中也有“幽人即韻于松寮,逸士彈琴于篁里”,園林的寧靜成為文人士大夫們修身養(yǎng)性,參禪悟道,治學讀書的最佳場所。《論語·雍也》有:“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中“山水比德”的思想。由于山水可以寄托高潔的情思,并可從中體悟先賢之道,如宗炳:“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樂”,故“俯仰山林之下”、“坐擁山林”成為文人士大夫們的愿望,而山水畫和園林使得人們不必外出便可擁有這些,是以“咫尺之圖,寫千里之景。東西南北,宛爾目前”,故成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