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拉尼奧拉美文學里的荒野作家

1、波拉尼奧:拉美文學里的荒野作家波拉尼奧:拉美文學里的荒野作家人們都在議論?2666?那個寫過?荒野偵探?的作家留下的書名，或這組數字。人們開場四處尋找作者羅貝托波拉尼奧就像這部?2666?中，歐洲四國的文學評論家，不厭其煩地尋找那個神秘的隱居作家阿琴波爾迪。中國的讀者面對拉美文學時瞳孔重新放大最近還有兩次：2022年，智利作家巴爾加斯略薩摘得諾貝爾文學獎，并隨即訪問中國；2022年，在中國身份上可疑了40余年的?百年孤獨?終獲馬爾克斯受權正式入華。而這一次，是早該在中國露面的?2666?。2022年年底，西語版1125頁的?2666?到了中國，成為一部厚達868頁的足以挑戰(zhàn)你的文學智識和閱讀耐

2、性的大部頭小說。波拉尼奧用了5年時間，帶病寫完后躺在床上，死了。目前能找到的他生前最后一次訪談是2022年3月2日(距他去世4個月13天)承受智利?水星報?文化副刊的專訪。這讓人不禁想起?2666?中，懸念疊加懸念，直到最后才出場的核心人物阿琴波爾迪，儼然就是波拉尼奧的化身女男爵對他說：如今你是名人了，應該做個新聞發(fā)布會。也許你覺得發(fā)布會太過分，但和有聲望的文化記者來一場獨家采訪總是可以的吧。隱居的阿琴波爾迪答復：這種事情只能在我最壞的噩夢里發(fā)生。?2666?成為波拉尼奧的遺作。他和他喜歡的普魯斯特一樣，在病床上完畢了最后的寫作歲月，只是壽命比普魯斯特還要短兩年，死時不到50歲。他死后，他那生

3、疏的名字和書名，一起登上了歐美文學獎的名單。來自評論界的高度贊譽，卻沒能趕在他在世時及時給出：?2666?是全景小說，它不僅是作者的本文由論文聯盟搜集整理封頂之作，而且是給長篇小說重新定性的作品，它把長篇小說進步到一個令人眩暈的全新高度。也是在他死后，他那些被遺忘太久的作品，開場被批量譯往拉美以外的各個國家，包括中國。我的名聲在死后。波拉尼奧是最理解波拉尼奧的作家。正是因為波拉尼奧，更多的人開場回頭或轉向，鉆到拉美文學里來?；囊袄锏牟ɡ釆W他寫作，以拉美作家的身份。他對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鼻祖?zhèn)儾恍家活?。他對波德萊爾和博爾赫斯青眼有加。他有至少10種版本的?惡之花?，并聲稱世上最愛的兩樣東西是做

4、愛和博爾赫斯。他6歲起去書店偷詩集，對情色文學和哥特式小說有著濃重興趣。他迷戀聶魯達，在自己的小說中屢屢為他設置出場時機，卻又公開寫詩反對聶氏的抒情泛濫。他漂泊各地，習慣比瘦弱的老鼠還窮的生活。他變換各種卑微的工作洗碗工、效勞生、碼頭裝卸工、垃圾處理工但最喜歡的行當，是在巴塞羅那城外野營地當守夜人。他愛上過海洛因。他疾病纏身。他仍然寫作。他把多年潦倒又激蕩的生活，印刻進一部部頗具自傳意味的小說。他死后，有人在他的小說封底印上：40歲之前，他寫詩，革命，吸毒，漂泊，生病總之，他幾乎什么都干過，除了寫小說。而40歲之后的10年，除了寫小說，他幾乎什么都沒干。羅貝托波拉尼奧，詩人，作家。1953年生

5、于智利圣地亞哥。在這個他反復強調為斯大林和迪倫托馬斯逝世的年份和世界交集，他相信自己脫胎于一個流著革命熱血的天才詩人的基因。13歲隨家人移居墨西哥，20歲時，仍然渴望在路上。他變身大巴車上的切格瓦拉，一路向南返回智利參加左派政治運動，雖然結局是他被指為恐懼分子，短暫入獄后又逃回墨西哥。此后，他和好友桑迪耶戈在墨西哥以激發(fā)拉丁美洲年輕人對生活與文學的熱愛為動力，推動了交融超現實主義、達達主義及街頭劇場的現實以下主義(Infrarrealis)運動。我夢想我是一個年邁多病的偵探去尋找那些已經迷失了很久的人們有時我偶爾看向鏡中認出了羅貝托波拉尼奧。盡管波拉尼奧用盡臨終前的全部精力，寫出了一部野心畢現

6、的大部頭小說，但他始終認為自己是個詩人他在2666中描繪少年阿琴波爾迪：他不像男孩，像海藻；他借胡戈之嘴談到父親：父親就是一條最黑暗的地道我們盲目地行走其間尋找出口；他借系主任之子蓋拉之嘴說：只有詩歌還沒有被污染，只有詩歌還在商業(yè)之外波拉尼奧并非像馬爾克斯當年那樣與詩歌無緣才寫出?百年孤獨?，他的際遇顯得更為為難眼見自己無以糊口，才拿起寫小說的筆。1990年，就像大多與文學無關的普通青年一樣，兒子的出生，讓文藝青年波拉尼奧決定干些更有賺頭的職業(yè)從寫詩正式轉向小說。據說，他在那時已經發(fā)覺到自己的肝病在惡化。寫作，并不富裕地在角落寫作。直到1998年，一部署名羅貝托波拉尼奧的長篇小說?荒野偵探?問

7、世，引起拉美文壇關注。來自西班牙語世界最重要的文學獎羅慕洛加列哥斯國際小說獎，讓波拉尼奧得以更專注地書寫他真正的野心之作?2666?。5年時間，荒野里的詩人在床榻與案幾之間同疾病和文學不斷抗爭，待1000多頁的?2666?初稿甫一擱筆，命運竟像他那篇悲愴的演講題目一樣文學加疾病等于疾病握筆的主人因肝功能衰竭死于西班牙，年僅50歲。我的名聲在死后。波拉尼奧仿佛自動隱退，讓作品走出拉美，顯影于世界文學帷幕中央。2022年，?荒野偵探?在歐美文壇引起的波瀾，不亞于新發(fā)現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手稿。兩年后，?2666?出人意料地拿下美國國家圖書批評家獎，此前該獎從未頒給翻譯作品和已故作家。自此，波拉尼奧的名

8、字走出荒野，成為拉美文學新的前景關鍵詞，并延伸進各個國家的文學閱讀構造中。愛上波拉尼奧的人，已沒有時機再鮮活地感知他。但他先知般地留下了最好的方式他總能讓讀者在作品中找到自己在?荒野偵探?里，他是詩人阿杜羅貝拉諾；在?智利之夜?里，他是神父尤盧西亞；在?2666?里，他既是仿佛有著兒童特征的怪異牲口般的哲學教授阿瑪爾菲塔諾，又是被迷宮般尋找的隱士小說家阿琴波爾迪他同病魔妥協，卻不跟文學解約，他用文字立起一面面鏡子，讓人們偶爾轉向鏡子，認出了羅貝托波拉尼奧。2666指引下的?2666?翻開?2666?，扉頁上只有一句話：在令人厭倦的沙漠里有一片恐懼的綠洲(波德萊爾語)。對讀者來說，這不是沙漠：它

9、絕不生澀甚至充滿閱讀誘惑文學教授、詩人、拳擊手、連環(huán)殺人犯、軍官、販毒集團、乞丐、妓女構成一部人間雜??；這也不是綠洲：它確實不是一部易讀的小說，時間跨度逾百年，主要人物近百個，宏大敘事從拉美延至歐洲，還不忘講到日本和中國。波拉尼奧不像他的前輩們，鐘情文字想象里的魔法幻術。他從飛毯跳下，雙腳落地，成為一個諳熟于精妙構造的文字建筑師，讓五個局部(?文學評論家?、?阿瑪爾菲塔諾?、?法特?、?罪行?、?阿琴波爾迪?)看似獨立成章互不關聯，內在卻假設隱假設現彼此勾連。他又效仿赫拉巴爾最擅長扮演的說書人，事無巨細，從宇宙的洪荒到大象的毛發(fā)，從上個世紀到下個末世，顧左右而言他地鋪排出一個多幕劇的臺前幕后。

10、有時，他還像一個煙霧師，駕輕就熟地為五個宏大的故事撐起一層膜，氤氳著帶引你穿梭情節(jié)，卻又一戳不散。?2666?的中文譯者，也是最早將略薩譯介到中國的西語專家趙德明坦言，此次與波拉尼奧的相遇，像是跟著一個文學不明飛行物進展了一次神奇的迷宮體驗。?2666?信息量太大，涉及面太廣，歷史、地理、軍事、心理、犯罪、海洋生物學、幾何學無不涉獵。英文版的責任編輯斯特恩那么把?2666?比作一部知識分子的?哈利波特?。假如說?2666?是波拉尼奧噴薄而出的對文學的野心，是對過去、如今和將來的一次全景想象，那么早一步完成的?荒野偵探?就是一面他用內心擦得锃亮的自我透視鏡。從?荒野偵探?可以輕易看出，懸置詩歌寫

11、作的詩人終究割合不下詩歌波拉尼奧把當年自己那段動亂的詩人歲月，裹挾進拉美錯綜復雜的歷史和文學斗爭，寫了一部為荒蕪青春立傳的意識流小說。同樣研究拉美文學的戴錦華教授認為，曾出如今?荒野偵探?中的一些東西到了?2666?里變得更加明晰：那是一種遨游、一種穿行、一種始終在路上的狀態(tài)。但它和格瓦拉的在路上不一樣，這個旅途是周而復始的，是彷徨的，是沒有路標的。有人說，波拉尼奧是借?2666?講罪行，又借?罪行?講人性的惡。第四局部?罪行?是全書的高潮，也是最令人崩潰的一章。波拉尼奧用長達150頁的內容，連續(xù)白描了200多個墨西哥婦女被奸殺的案例。面對200多具尸體，他選擇極其冷靜、專業(yè)、縝密的細節(jié)描繪，

12、讓人驚悚到麻木的同時，這一局部也被西班牙的評論家稱為法醫(yī)文體。一個詩人，卻允許自己無休止地謄寫起犯罪記錄，又將這些罪行設置成整部書的核心，意欲何為?趙德明認為：就像2666這四個謎一般的數字一樣，有人說，它源于新約?啟示錄?，意味著邪惡和反基督。而在波拉尼奧的另一本小說?護身符?中，一座墳墓的年代恰好也是這組數字，它和那200多起罪行一樣都隱藏著寓意：人類瘋狂地開展，夸耀地消費，貪心地生活，最終讓人類走向自我消滅。波拉尼奧在這一百年的跨度里看到一片荒漠，而人性之惡的膨脹那么是荒漠中恐懼的綠洲。波拉尼奧像在劇烈地書寫冷漠，又用冷靜抑制的筆調，白描漫無邊際的鮮活事件。這種冷與熱的交織，就是波拉尼奧

13、本人的寫照孤絕的現實，肆意的創(chuàng)作，對生命和痛苦的漠然，彼此互為參照。我想起波伊斯傳奇的一生，他的妻子總結為：他一生都是死的，但他始終都非?；顫姟＞拖?2666?的冷與熱，就像波拉尼奧的死亡與活潑。爆炸后犧牲的一代在這本磚頭一樣厚的中譯版?2666?腰封上，赫然寫著超越?百年孤獨?的驚世之作。這一舉動，就像在波拉尼奧的名字前加上著名拉美作家的定語一樣，顯得多余和不夠淡定。對整個拉美文學來講，波拉尼奧們和馬爾克斯們應算兩代文學人波生于1953年，馬生于1928年。波拉尼奧所面對的世界，顯然已不是馬爾克斯面對的那個世界了。馬爾克斯寫作時面對的就是那個魔幻的現實，可波拉尼奧的寫作時代，現實已經隨著歷史

14、發(fā)生了易容。?百年孤獨?產生的背景是要擺脫孤獨(馬爾克斯在承受諾獎時的答謝詞中曾明確表達：我寫孤獨是為了擺脫孤獨)。那時的拉丁美洲是被世界文化漠視的，孤立一隅的，這背后是一種渴望，渴望團結和友愛，渴望沖破這種孤獨。到了波拉尼奧這一代，時代環(huán)境大變，他們經歷了很多大事件，尤其是1973年的軍事政變，迎頭一棒，把這些狂熱的文學青年的理想和渴望給打碎了。波拉尼奧曾在一次訪談中說道：我們?yōu)橹床掖蠓将I身的，是一個已經死去50多年的理想。確實，他們沒趕上好的時代，無論從社會環(huán)境還是文學環(huán)境上。趙德明認為，面對這種情況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整整一代人。當時這批1950年前后出生的智利文學青年，都經歷了慘痛的

15、政治上、信仰上、理想上的打擊。那種苦難他們是有切膚之痛的。好在他們都想通過文學來紓解他們從時代那里受到的傷害，他們甚至已經超越了文學。一直以來，文學評論家們對于拉美文學使用頻率最高的詞，應屬拉美文學大爆炸，或者如馬爾克斯所說拉美小說爆炸。這個兼具口腔快感和文學快感的詞，至今人們在描繪拉美作家時還是樂此不疲地使用，并認為它幾乎是馬爾克斯的同義詞。事實上，那段耀眼的文學巔峰時代，也離不開馬里奧略薩、胡里奧科塔薩爾、胡安魯爾弗、何塞利馬等重要作家的集體出演。一個時代的過度耀眼，往往有著遮擋下幾個世代光輝的危險。而文學上的代際倫理，往往更容易撰寫弒父傳說。馬爾克斯之后，一批生于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新作家

16、，成為評論家筆下的后爆炸文學一代。這個名單里有伊莎貝爾阿蘭德(她即便寫得再好，再想顛覆上一代，至今得到最顯眼的評價也還是穿裙子的馬爾克斯)、卡多皮格利亞、馬努埃爾普伊格他們開場在小說里注入新的視角；他們認為爆炸文學與后爆炸文學的最大區(qū)別在于處理的是高端文化還是群眾文化；他們指責大爆炸一代巔峰式的魔幻寫作缺乏必要的社會責任感。是的，這份名單上沒有波拉尼奧的名字。嚴格來講，他和大爆炸還隔了一代。不嚴格地講，他可以稱為后后爆炸一代，雖然他的?荒野偵探?和?2666?都再次引爆了歐美文壇對拉美文學的關注。在臨終前4個月承受智利?水星報?采訪時，波拉尼奧談到大爆炸和后爆炸之后活潑于當下西語文壇的代表作家

17、大多同自已有著相似的血統(tǒng)特征：幾乎都生于上世紀50年代前后，成名時間約在1980-1990年間，每人都出版過數部長篇小說，幾乎都獲得過幾項國際文學獎。可波拉尼奧卻說：我們是犧牲的一代。我們個個都想寫出大師之作，都想超越前輩作家。趙德明認為，波拉尼奧所說的犧牲的一代，正是指20世紀50年代出生的一代，他們共同經歷了70年代的戰(zhàn)亂、專制和貧困的歲月，在物質和精神生活方面都做出了犧牲，心靈都有政治運動造成的創(chuàng)傷。同一個平行時代下的中國，50年代出生的作家尤其能理解這種感觸。作家張煒曾說：50年代生人的一代經歷的是極為特殊的生命歷程。無論是這之前還是這之后，在相當長的一個歷史時期內，這些人都將是具有非

18、凡意義的樞紐式人物。趙德明認為，這話用在拉美50年代出生的作家身上也完全適用。在拉美文壇上，波拉尼奧就是這種樞紐式的人物，他們要超越的就是大爆炸時代的那些作家。上世紀60年代末，寫了?世界末日之戰(zhàn)?大覺過癮的略薩提出總體小說的設想。他說他煩透了小說要講節(jié)制，厭倦了?綠房子?那樣家長里短的寫作，他認為小說有一種無限增殖的癌細胞特性，應該讓它無限地生長下去。后來的?2666?說明，波拉尼奧幾乎代替略薩做到了這一點。在這部無限增殖的細胞巨著里，波拉尼奧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拉美作家，他先落地，又跳起，從拉美現實跳到歐洲大歷史里，他在死前，已經用全球性的視角和全景小說的設想，為自己砌起了可預知的名聲。有意思的是，波拉尼奧并沒有明確表示要超越后爆炸們。他那副嘲諷過馬爾克斯熱衷于同如此多的總統(tǒng)和大主教深度搭訕的傲慢心腸，更是看不上穿裙子的馬爾克斯。他公開聲稱，被譽為后爆炸文學的創(chuàng)始者的女作家伊莎貝爾阿連德，與其說是作家不如說是個商業(yè)寫手。?2666?英